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尸怨人偶
更新时间:2024-03-29 17:41:22

第一天夜

尸怨人偶

可恶的火车又误点了。——虽然我早已习惯,但我还是不得不问候一下司机的妈妈。骂人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。我姑且算之为“工作需要”。整整12个小时的颠簸,到达X城的时候已是夜晚9点钟了。送货员绝对是最辛苦的职业。

这是我到达X城的第一天。我决定将这次X城之行用日记的形式记录下来。当时的我正一边咒骂司机的爹娘一边愤愤不平地走出候车大厅,嘴上叼着一根烟,双手抱着一个大箱子——听老板说箱子里装的是一张合同,一张机密合同,所以要装在纸箱里掩人耳目。昨天老板托付给我这任务时的眼神游离不定,其他的员工也用一种送别的眼神凝望着我,像是在告别一个即将死去的亲人。不过当时我并不在意他们的动作神态。我只知道这是我最后的一趟任务,待此任务圆满后,我就辞职不干——这份工作太辛苦。太辛苦了。

直到我到达X城,经历了一些事之后,我才发觉。他们怕得有理。

打的来到我住宿的旅馆,把行李背包安置妥当后,拉开破旧的窗帘,看向窗棂外的世界。混黑的夜晚大雨倾泻,雨点撞击着坚硬的地面,像是割开动脉血管后鲜血簌簌落地的声音。整座城市浸泡在黑色的液体中,天上的乌云中好似躲藏着一只幻兽,时不时传来愤怒的嚎叫声,震悚大地的神经。那一闪而过的白光,就是幻兽瞳孔里发出的光芒。街道上三三两两的人儿撑着伞静静地走着,一个孩提将她漂亮的小花伞快速地旋转,身旁的大人却厌恶地推了小花伞一把。花伞不舍地停止了舞步。视线移到屋内,我忽然想下楼逛逛。50平米的房间,闪着雪花的电视,磕人的单人木板床,狭小的肮脏卫生间,这些鬼东西真不值得去留恋。

沿着一条长长的街道走着,街边一排排蛋黄色的路灯一丝不苟地照耀着80%的路面,一种安逸感油然而生。城市的排水系统在勤奋的工作着,路边的积水也正慢慢地减少。忽地从街道的某个地方传来急促的刹车声,而后安然无恙。这个城市的交通还是值得肯定的。几家店面忙着招呼客人,牛肉面的香味将我吸引到一家牛肉饭馆。

饭馆内灯火通明,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。年轻的老板娘殷情地递过菜单,拿着纸和笔在一旁恭恭敬敬地侯着。点完菜后我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,惊觉“小花伞”也在右边大约2米开外的饭桌长椅上坐着。她穿着大红色衬衣,左手环着一只维尼小熊,右手提着收拢的花伞。父母在她左右点着菜,他们明明靠的很近,却显得十分生疏,仿佛不是一家人。但小花伞长得像极了一旁的高挑女子,女子又亲密地偎着男子壮实的臂膀,这一点使我肯定了他们是一家子的观点。我饶有兴致地望着他们。他们让我想起了远在故乡的妻儿。

小花伞的鞋带松了,她将伞放在脚边,把熊放在桌子上,弯下细腰去绑。她的父亲竟趁着她弯腰绑鞋带的瞬间,一把抓起小熊,奋力丢向窗外。这一举动完完全全出乎我的意料,她身旁的母亲竟也面无表情地看着小熊“啪”的一声摔在路边的积水里。我着实吓了一跳。难道他们不是一家人?我咕噜着。

更让我感到诧异的是,店内的其他人全部都跟没看见似的,该吃饭的吃饭,该煮饭的煮饭,没有任何应是情理之中的表情。他们绝对看见了。我敢肯定。我和他们都是目击证人。

“爸爸,我的小熊呢?”小花伞很快发现她的小熊不翼而飞,她焦急地左顾右盼。

“亓儿,小熊刚才对我说它想回家,所以我让它先走了!”她的爸爸赶忙解释道。

“……那它什么时候回来呢?”

“这我可不知道。”

小花伞渐渐安静下来。她的左手漫无目的的摆动一会,就伏在了饭桌上。右手不由自主地抓起花伞,紧紧地握着,似乎不想再让它逃跑。

“小熊在门外的水洼里呢……”我假装看菜单,并用菜单遮住嘴巴,轻声说道。话一出口我就后悔起来。我本能的察觉最好不要管这家子的事。但这位小女孩的面庞不由得使我想起自己的女儿。我不忍心让她伤心。如果我的女儿还在世的话,也差不多这么大了——5、6岁时的可爱模样。

我的女儿是早产儿,出生不到三小时就执意离开了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。谁劝也没有用,她就是这么倔强的走了。同她妈妈一样倔强的性格。不过我和妻子也很快走出了痛失爱女的阴影,妻子也很争气,又生下了一个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乖儿子。

“哎,亓儿,你看这是什么?”亓儿的妈妈立马转移话题,但还是晚了一步,亓儿发现了躺在店门外水洼上的维尼小熊。

“坏爸爸,坏爸爸,骗我!小熊哪有回家……呜呜……”亓儿伤心地哭了起来。

亓儿爸爸的眼睛像激光一下倏地投射过来,映照在我的脸上。深邃可怖的黑色瞳孔让我不寒而栗。他的眼正恶狠狠地对我说:你给我等着!

酒足饭饱后,我快步离开了饭馆。一种不安的气氛笼罩在我的周围。街边蛋黄色的路灯也无法给我任何安逸感了,相反的,我发觉这灯光诡谲至极。

“哎,小伙子,何必如此匆匆?”一个老者的声音闯入耳际,刺激着大脑的神经。我差点跳起来。

惊恐地环顾四周,发现一个老道士正咧着没多少牙的大嘴看着我。

我边吼着干嘛边走到道士身前。因害怕而有点嘶哑的吼声徒添了一丝胆量。

“阿弥陀佛,小伙子是外来人士吧?”老道士用一种怪癖而古老的语调陈述着,然后是满口清代文人的之乎者也。

“……你怎么知道?”

“阿弥陀佛,我看小伙今日行色匆匆,故掐指一算,竟发现小伙这几日必有血光之灾啊!善哉,善哉……”

“喂你……别……别诅咒我!”不免有些害怕。但我还是不太相信一个江湖道士的一面之词。我是无神论者。或者说,胆小的无神论者。

“哈哈……小伙,你知道吾们这的特产是甚?——是一种外来人听到必会胆战心惊之物!”道士的语气愈加怪异。他摸出残破的衣服里的念珠,握在右手上把玩起来。

“是种叫‘尸怨人偶’之奇物!阿弥陀佛……”未等我回答,道士就抢答了。他的左手手掌展开,掌心里平躺着一个小小的浑身漆黑的人偶。“汝可别小看之,此物得以帮你免灾降福!吾们道士也叫之为替身草人。”

刚才的那点胆量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。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,下意识的摸着放在口袋里的护身符。可是,口袋里只有粉末——护身符不知何时竟破碎成粉!我全身抽搐一下,手像是触碰到了一个滚烫的铁块,条件反射的抽回来,指甲刮到腰边的皮肤。

“这……这东西怎么用?”

“用法简单至极,汝只需将此物置于袋中,危及时刻此物定会逢凶化吉。”

“888元一个。”道士是个急性子,又抢过话头。

未免贵了点吧。我心头一紧。我并不是有钱的主儿,这么贵的价格确实难以接受。

道士看出了我的犹豫,他神情紧张的左右张望,而后凑到我跟前,用一种细微而空灵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如果888元就可以换回你的命,你说值得不值得?……阿弥陀佛……”

“……啊……那,可以便宜点吗?”好似有柄木槌敲击着我的心脏,嗵嗵的声音不绝于耳。嗵嗵……嗵嗵嗵……

道士的语气坚定:“此物绝不二价。”

我慢慢地掏出钱包。双手抖得不听使唤。

“买一个吧,叔叔……”小女孩尖尖的嗓音,划破了我最后的一道心理防线。

我惊慌失措地飞奔在大街上。时不时胆怯地向后张望。林立的建筑从身旁呼啸而过,晃晃得好似一个个鬼魅的幽冥。小花伞的声音被我狠狠地甩走,抛开。(后来我回忆起来,才发觉那声音原来是小花伞的,那时的她就站在我身后)我气喘吁吁地回到旅馆客房,准备拿出钥匙打开房门。

房门“吱呀”一声开启,房间内有淡淡的蛋黄色灯光——和街边的灯光一模一样!

刚平缓的心又开始剧烈颤动起来。走时我明明关掉了电灯!我能很清楚的回忆起来出发时我按下电灯开关的啪啪声。

我将房门虚掩,躲在房门的后面望向屋内没什么端倪。是的,没什么变化。一切还是老样子。老旧的电视闪着百花,播放着古旧的连续剧。落地的窗帘呆呆地伫立在原地,隐隐地蚊香气味在空气中游离。

我长吁口气,很快给自己的心找了一个“也许是服务员来打扫房间了”的借口。虽然牵强得很。因为就算服务员来打扫房间也一定会关掉电视电灯的。也许服务员忘记了吧。我努力让自己的心镇定下来。

我闪进屋内,迅速地转身将房门关得紧紧的。门闩“嗵”的一声,将所有恐怖的事拒之门外。

我惊魂未定地在房间里踱步。为了赶快转移注意力,也为了晚上不做恶梦,我在床沿上坐下,拿起电视遥控器漫不经心地看着连续剧。

呼。

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窗台。一阵风被落地窗帘包裹起来,发出呼呼的声音。

是风声啊。真是的,我怎么连这也怕。真胆小!

呼呼。隐约听见嗒嗒的脚步声。楼下的街道上,一个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好长好长,映射在落地窗帘上。

我再一次转头望向窗帘。呼呼的风声。嗒嗒的脚步声竟愈加大了。窗帘后好像躲着一个东西。

我的心从胸腔飞奔到嗓子眼,瞳孔逐渐变小,嘴巴逐渐张大。

一双脚!我看得清清楚楚!是一双脚,一双脚就站立在窗帘下方的地板上!一双小小的女人的脚!

身后轰的一声,房门不知被什么东西炸成碎片,纷纷扬扬的木屑遍地散落。

落地窗帘因反冲力向后干瘪进去。并没有如我所愿包裹住一个人形。窗帘紧紧地贴着惨白的墙壁。窗帘下面,站立着一双脚。

“……叔叔,你好。”我惶恐地向后望去,一个小女孩低着头站在门旁。漆黑的过肩头发黏在小女孩身上。鬼魅的刘海遮住眼睛。嘴角有点点污血渗出。脸庞如墙壁惨白可怖。长长的鲜红衬衣一直铺到地面,撕扯着木质地板,分割着画面。她在离地面大约1尺的地方悬浮着。在她下方,搜寻不到任何腿脚存在的痕迹。

耳边隐约有翅膀浮动的声音。老旧的电视突然短路,滋滋的声响刺激着我薄弱的神经。慢慢的,从电视屏幕里流淌出红色的液体。一滴一滴。结合成血红色的巨大蟒蛇,爬下电视之下的木箱,爬过破烂不堪的地板,爬上冰冷的床铺!它们滋滋地吐着舌头,径直向我奔来!

我感觉头脑快要爆炸了。撕心裂肺的疼痛。

“干什么!”我歇斯底里地撕裂我的咽喉,发出平生最大的嚎叫声。

“我来找我的脚吖。”小女孩双唇紧闭。声音是从她肚子里发出的。她依旧悬浮在那里,像一个木桩。悬空的鲜红色木桩。

我拼劲全力将自己从恐怖的泥潭里拉出来。床沿后边有一个纸箱——是老板交代我要送给这里的另一个老板的。现在生死攸关,哪还有时间送这个!我一把抓起纸箱,嘶吼着扔向女孩。

又出现了。在我的耳际掠过。翅膀浮动的声音。

“没用的,叔叔。”小女孩似笑非笑。她的嘴角轻轻游动着。她的手上,平添了一只小白伞。

我的爸爸要我来杀你。她说,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,而且我也觉得你很好玩,不该杀。虽然我爸爸很惹人讨厌,但他毕竟是我的爸爸,我必须听他的。

你明白吗,叔叔?

窗外一道冲地闪电。小女孩出现在我眼前。一股血腥的气味入侵我的鼻孔,我差点吐出来。

真恶心,不要闻就好了。小女孩有点不悦,她轻盈地跳起,小小的伞飞舞旋转着抵达我的鼻梁,刷的一声削掉了我的鼻子。

我惨叫一声,鲜血淋漓的鼻子应声落地。

现在是眼珠。女孩抖开溅落在花伞上的鲜血,抓紧花伞,对准我的眼珠狠狠的刺过去。我来不及躲开了。

噗。

她的伞刺破了我的眼珠。淡白色的黏稠液体从我的眼眶中飞奔而出。小女孩的白伞上染上了一缕缕殷红色的樱花,变成了小花伞。

我倒在一片血泊中。我死了。当时的我这么想。

第二天晨

唯一不对劲的地方,就是老板要我送的那包东西。那个纸箱破了一个口。走进一看,是一个圆形小孔。

我不由得好奇起来。伸出手,又想起昨天的恐怖经历,立马把全身认认真真的检查一遍。三角裤里的东西也不放过。

一件也没少。太好了。是梦啊。真是一个恐怖无比的梦。不过还好这只是梦,哈哈。我的心终于在心房里安家落户了,之前它总是四海为家。时不时到嗓子眼逛逛,又常常去食道处转转。

既然纸箱都破了,也不可能用破的纸箱去交给人家。倒不如把纸箱扔了,再买个新纸箱装。我想着,很快就用双手撕开了箱子厚厚的纸皮。顺便也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。刚开始我就有种预感,里面装的很可能不是一张合同。为什么呢?因为如果箱里就一张合同,也不可能这么重吧……。这纸箱至少有五斤重。

抛开泡沫,丢开纸皮。在箱子里沉睡着的,竟是两个黑炭似的小人偶。长得极像道士所说的‘尸怨人偶’!我不敢再想下去了,我的心脏承受不了。惶恐中瞥见人偶旁边还有一封信。

徐老板,您好。

听说您最近身体欠佳,于是我赶忙派人前来送给您三个“尸怨人偶”,这是用来消灾降福的,听人说只要放在身上,危及时刻就能保命!所以我立刻叫人动身为您送来,望您平平安安。另祝您寿比南山!

连老板

确确实实是老板的亲笔!而那人偶,也的的确确是“尸怨人偶”!

我向后退了几步。额头上冷汗直冒。

等等。很快我冷静下来。这几场恐怖异常的经历已把我的胆子锻炼得很大了。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。

信中说,箱子里三个人偶。然而箱子里,只有两个。

我跑到箱子前再次认真的翻找一遍。确实只有两个。

难道……

难道是,我已经用掉一个了?!

正当我冥思苦想之际,房门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。旅馆的服务生惊恐万分,结结巴巴地说,客人……真……真对不起,不过您还是……还是赶快去找另一家……旅馆吧,昨……昨天夜里……死……死人了!

“死人了?”

“是……是的,听说死得很惨!就……就在您隔壁的那间屋子!鼻子被削掉了,眼珠还……”

“什……”

“我……我赶快收拾屋子,这就走!”我对着服务员说道。那个尸怨人偶确实是我用掉了……妈的,算了,还送什么货,赶快逃命!回家!

我将剩下的两个人偶放进自己的背包。简便地收拾好行李后,就大步跑出旅馆,坐上一辆的士,直奔火车站。回家。回家就安全了。

真是天赐良机。刚到达火车站,可以回家的火车亦正好抵达。很快火车便载着我行驶在回家的路途上。到了晚上,车窗外点缀着嫣红的灯火,有一种很温馨的家的感觉。火车也从未停止过颠簸。我沉沉睡去。这列火车的颠簸还真有点大。冥冥中似乎有翅膀在飞舞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。这回是两对翅膀同时发出的。

我的背包忽而颤动起来。伴着巨大的轰鸣声,跳跃的火车在经过一个弯道时,脱轨了。

离心力宛如一双大手,轻轻地把我拾起,再轻轻地将我放在路边的草坪上,毫发未伤。对我来说,这真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。多亏了人偶的帮助。我放肆地开怀大笑。大难不死的感觉要多好有多好。翅膀拂动的声音渐行渐远。下意识地摸摸背包,两个尸怨人偶全都不见了!

很快,在弯路的尽头,脱轨的火车燃烧爆炸,熊熊的烈火将山峦、流云都染上了朝阳般的艳红。

我拖着沉重的步伐,终于回到了家。一路上有惊无险。

开启房门,乖儿子欢呼着冲过来抱着我的大腿。爸爸回来了,他哈哈大笑,妈妈快来啊。

妻子从厨房出来,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:哎,老公你怎么回来了,不是说出差三天吗?

“我提前回来了!这一路上啊,折腾死我了!”我感觉那些苦、那些恐怖的事都要撑破我肚子了,恨不得马上一吐为快。

“噢……哎,老公你看这伞漂亮不?我今天刚买的!”老婆笑着走到卧室,拿出了一把伞——是一把小花伞!!

“啊啊啊!”我惊叫着退后,脚踩到了儿子散落在地板上的玩具,摔了个滑稽的狗**。

“哈哈……”儿子和妻子都笑了起来。怎么了老公。妻子说。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砸到头了啊。

“这很难跟你解释……那个,快把这把伞扔掉吧。呃,我是说,退货……”

“哈哈,不要!我偏不要!”

“好老婆,别撒娇啦,这一路上我可吓得不轻!”

“喔。那也不要!我要留着。”

“为什么啊……”我发觉妻子有点不对劲。

“因为我要留着杀你啊。”妻子的眼睛突然瞪得极大,她漂浮起来,快速地俯冲到我面前。她的面部重叠上一张小女孩惨白的面容。狰狞可怕。

“人偶已经用完了吧,叔叔……”

听不见任何翅膀拂动的声音了,我永远也听不见了,因为我的耳朵已经被她削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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